第二回 目盲心明，口哑力盈
“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”宋统领上上下下打量了云青一番，严肃地说道。
白衣人手里的力道收紧，云青脸色越发难看，但语气中笑意不减：“蠢物，你可知有多少和你一样的白衣使死在我手里了？”
“去找阿芒啊！”阿青理所当然的说道，语气中有种孩子特有的任性。
“你是何方人士，此行要做些什么？”
“好多了，谢谢你。”云青声音显得比之前元气足些，他抬手掀开被子，坐起身，“阿芒呢？”
可是这孩子的表现却与那大汉截然相反，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惊慌，从逃脱到求救于九鸣城，无一不是妥当的。阿芒对他也有种不合理的信任服从。
午时一过，阿芒和阿青吃得饱饱的，从北城门离开。
“我冬天已经在都城了，山里的事与我何干？”阿青还是笑嘻嘻的。
林中已有些秋意，叶梢微微染着霜红，叶根却还是青翠欲滴的，这红绿交映间让整个林子显得生机勃勃。
“是是是！”刘述低头，连声说道，他也知道十万大山的事情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沾的。
阿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：“我是从南边十万大山中一个小村落来的。对了，就叫云家村。我这次是从家里出去找我父亲的。”
“父亲在都城一户官宦家当差。我想去看看他，所以拉着阿芒出来了。”阿青神色依然平平淡淡，和图书这让人觉得不太对劲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。
“何事？”宋统领被云青撞了一下，皱着眉问道。
秋风起，万里长空不见一丝云彩。
阿青笑起来：“自然是好的。只是这秋季到了，猎户们都开始为冬天准备粮食，山里打猎的多了些，血腥味也重了些罢了。”
“等等！你去干嘛！”刘述被他的动静一惊，赶忙拦住他。
云青手里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琉璃小盏，她也没什么动作，就这么消失在白衣人手中，与刚刚白衣人从阿芒手里脱身一模一样。
云青似乎毫无所觉，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意。
阿芒神情也渐趋平静，他跟着云青的骡子走得飞快，脸上憨傻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狰狞杀意。
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，一个满脸憨傻的大汉，一头慢吞吞的老骡子。不紧不慢地向着北方前行。
“都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，娃娃你自己小心。”茶老舅没回答，把茶壶往阿芒手里一塞，蹒跚着转身离开了。
“他看样子实在不像说谎。大概是大山附近的村子吧。小孩子懂得少……”宋统领面色沉着，“将他们送出城，这件事不要再管了。”
这大汉虽然一路嚎哭不止，事实上却没说过完整的一句话，茶老舅此时突然点破，原来他是个哑巴。
这荒城冷清得很，也无人相送。阿青骑上宋统领私下赠的一匹老骡子，阿芒轻轻松松地跟在他身后。
刘述正胡思乱想着，云青却从床上跳了下来，向门外走去。
厚厚的落叶下，那白衣人的残躯、血液一点点化作虚无。
“你父亲？”宋统领皱眉。
刘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个来历颇为古怪的孩子。相貌平平，气质普通，就和普通市井人家的孩子一样。走到人堆里一下就会被淹没，丝毫不能引起人的关注。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，那一定是他那双不曾睁开的眼睛。
“你眼睛……？”刘述忍不住问道。
白衣人被阿芒揪住脖子，挣脱不开，这大汉是下了死手，若是普通人指不定脖子已经被扭断了。白衣人被这么揪着，却是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，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盏，单手摩擦了一下。
茶老舅叹了口气，摇摇头，看见这孩子一幅没心没肺的笑脸不由问道：“你倒是不愁这冬天找不着吃的。”
“哈哈哈，真有意思。”阿青伸手去摸阿芒的头，阿芒比坐在骡子上的孩子高一大截，顺从地低下头让他摸。
有一白衣人立在树叶之上，随着叶落翩然而下，朝着云青俯冲过来。他面容僵硬冷峻，眼中没有一点神智，只有赤|裸裸的杀意。
若是这种心性出现在什么世家子弟身上，倒也好解释，但这云青分明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。
“把东西交出了，饶你不死！”那白衣人下一刻就出现在云青身前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，毫无起伏地语调让人毛骨悚然。
“把东西交出了，饶你不死！”
刘述注意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种平平淡淡的语气，仿佛普通家常一般。这让刘述莫名觉得这孩子有些诡异，就像他那双未曾睁开的眼睛一样，谁知道他安静而脆弱的神情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？
“你感觉可好些了？”刘述把药碗放在小桌上，看了一眼蜷在被子里的男孩。
没想到迎面撞上一人。
阿芒一直有些呆傻的脸上露出狰狞而愤怒神情，他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，一把抓住白衣人双臂，生生将其撕了下来。
“走吧。”云青重新骑上那受惊的骡子，捂嘴咳嗽，“不然又要被追上了。”
“老家伙我想问一句，这十万大山……现在可还好？”茶老舅眯起眼睛，走了过来。
白衣人见他消失，反应慢了一拍，当他重新捕捉到云青的身影时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他面前。
阿芒听了，神色越发痛苦慌张，他一把碾碎那琉璃小盏，将白衣人甩到地上，重重地朝他脑袋踏了下去。
从头到尾，那大汉都表现得十分狂颠，显然是感觉到情况危急。其实现实情况也确实如此，虽说是风寒，但这孩子体弱，指不定再拖个半天就得准备丧事了。
正要上官道，却听见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：“小娃娃……留步！”
云青点点头，然后问：“什么问题？”
宋统领实在不能从他神情中看出任何破绽，只得侧身让他出去。
“你怎么知道阿芒是哑的？”阿青没有伸手去接，而是摸着头发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刘述也讲不出为什么，他还没得到宋统领的指令，自然是不方便放他走。
“阿芒，你还好罢？”云青从骡子上跳下来，立在树林阴翳之中，看不清神色。
云青痛苦地咳嗽了几声，开口时却带了点笑意：“十万大山的人难道只会用这句话问好？”
阿青欢快地跑出去找阿芒了，剩下帐内两人却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。
“不许出去！”刘述赶紧拦下他。
阿青讶然道：“自然不是，家中只有我和父亲两人，怎么算离家出走？”
琉璃小盏发出点点白色微光，然后那白衣人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。
此时他们正走在闲花城外的一座小山上，阿芒开路，云青骑着骡子走在后头。
“哎……也是。”茶老舅又叹了口气，将手里的小茶壶递了出去，“你们一哑一盲不容易，这茶壶便送娃娃你了。”
“我要去找阿芒！”云青见他愣住了，头也不回就向军医帐外跑去。
“十万大山不是……？哪儿来的村落？”刘述有些忌讳地问道。
“阿芒，我们走。你把壶挂在脖子上吧。”
阿青回头一看，一个穿着破旧衫子的老人家提着把小茶壶在后面招着手。此人正是九鸣城的茶老舅。
“阿芒。”云青闻着血腥味了，不由皱了皱眉。
“为什么？”云青抬起头，表情有些茫然，眼睛依然没有睁开。
“……那些贼人盯上我们的时候看出阿芒不凡，于是在上游下毒，想要放倒阿芒。”那孩子微微一怔，马上答道，“可惜阿芒身体壮实，根本没受影响。反倒是我，受不住毒性，渐渐看不清了。”
一声巨响轰然炸开，那白衣人被阿芒一只手拦了下来，俯冲的力道将阿芒撞出去一段距离。阿芒撞翻好几棵百年巨木之后，晃了晃脑袋，又呆呆愣愣地站了起来，竟然毫发无损。
九鸣城像是屹立在南方的一座孤岛，周边连个大一点的镇子都没有了，更不用说城池。南方的城与城之间似乎总是隔得很远，不如北方来得繁华。从九鸣城一出来，云青和阿芒就一直走着山路，连条平整些的官道都见不着。
空气中生机散尽、杀机涌起仅在短短一瞬间。
“你是离家出走的？”
“怎么了？”阿青没往回走，骑在骡子上歪着脑袋看这糟老头儿。阿芒也有样学样的歪着脑袋看他。
“我要去看看阿芒。”阿青揉了揉额头，说道，“我们得接着赶路了。”